— 衣莝 —

【枢零】风雪夜归人[人类幼驯染设定]

Zero.


You won’t lose again.


One.


在寒城这个寒冷之地,每年这个时候都在下雪。而今年的雪似乎大的有些夸张了。

已经是下午,苍白的太阳快要落下,暴雪总算有了些许减缓的迹象,但天地间仍呼啸起长风,卷挟着雪片自天边袭来。


锥生零仅穿了单衣。从温暖室内出来时他确实冷得打了个哆嗦,但久了也就不觉得了。

他靠在阳台上,侧过头,在疾风中勉强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远近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地平线上的山峰似与近处的群山融为一片,像是再远的距离都能近在眼前似的。但因这苍茫,远处却又不甚清晰,显得遥不可及。

他的目光隔着漫天大雪看向模糊不清的地平线,眺望的姿态总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在山峰那边。像是,某个想念的人之类的。

他微垂眼睑想了想,没有那样的事吧。


他重新努力抬眼看天地间纷扬的大雪。疾风像是把一切声音绞碎混杂,传到耳畔已成为吞噬一切的呼啸声。这种时候他反而觉得世界安静异常。只有风声。

只剩下风声。

感觉世界上仿佛就剩下他一人。


长时间看着皑皑白雪,大地表面反射出的莹白雪光让他的眼睛迅速酸涩起来。生理盐水无法阻止地从泪腺弥漫上来,却又迅速被风干。


“零,来帮忙布置一下餐厅吧。”屋内传来优姬的声音,听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零应了幼驯染的呼唤,随手拍掉衣服上的雪花,离开阳台。刚走进室内,暖和的空气一下蒸腾上来将他包裹,让他有些窒息。还没褪去的酸涩在温暖处迅速化为水分漫上眼眶,他抬手一抹,对着手背上的湿痕愣了愣神,兀地觉得喉咙像是塞了什么东西,眼眶像是又快酸涩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关上阳台上的玻璃门。

电视播放出祝贺新年的曲子,悠悠然缠上房间每一个角落,却惟独避开了他。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室外,风雪暂缓,地平线上逐渐显出一道亮线,停止不动。


他猛地拉开门,风雪瞬间席卷而来掩盖视线。

那是从山峰那边而来的列车吧。

他聚集起所有注意力,他能看到那道亮线重新移动驶入一座山峰后面逐渐隐没,却无法听到发车时的鸣笛声。

或许声音也被风雪切割卷挟来到了他耳边,那么他应该也算是听到了吧。


他笑了笑,将风雪与愚蠢的自欺一起关在外面。


Two.


“今年的雪格外大呢。手机信号也断了。”优姬为餐桌铺上洁白的桌布,调整位置,展平,“这么多年总算要回来了,希望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她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零没来由觉得心惊。

为什么?他不明白。

自己和那人明明没有什么关系吧。


他垂下头帮优姬在洁白桌面上摆好浅红的餐盘垫。

浅红色。有些像弥漫开的、无法洗去的血迹。


这无端让他生出厌恶情绪来。他紧紧攥着桌子一角,平整的桌布生出细小褶皱,从他的掌心蔓延开来。

明明已经过去好几年,零却还记得那时那人的神情。那人确实有些后悔,还有些愤怒,但更多是失望。他试图碰触自己。但随着自己抗拒的加深,那人眼中的后悔加剧,愤怒湮灭,失望化为绝望。

零甚至能看到他眼里悔意与绝望深深纠缠成暗灰色,在他眼中扎下根。

零能明白他一直以来的隐欲。但零不敢让这样的感情滋长。他不想因此再失去什么,虽然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或许放到现在自己是不是就会坦然和勇敢些呢。还是这千百个日夜将当时的厌恶与耻辱抹去,仅留下后悔与绝望折磨自己。

零想不明白那人为何如此直接而激进,更不想明白。但他记得那时身体的疼痛,就像刀子一样企图撕裂他。无论那人的抚慰如何温柔,都无法掩盖这将他割裂地鲜血淋漓的痛楚。

真想你死了。


“零?”优姬看到他站在桌边久久没有动作,有些担忧地问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一下松掉力气张开手掌,掌心下的褶皱无法抹平。


Three.


车窗外的雪愈发大了起来。

因为大雪和疾风,这班列车暂时停在了路上,等待风雪之势减缓。

大雪天行车可是很危险的啊……玖兰枢当然知道,那又何妨。

他坐在车窗边,拿起纸巾在蒙上水雾的玻璃上擦了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

无论远处群山畔的城市还是近处的山峰,看起来像是融为一片,触手可及。但落雪模糊了远近的界限,城市又像是远在天边,无法触及。

他知道那座城市里有他想念的人。纵然远在天边。过去好几年了,那个人会想念自己吗?或者说想念过自己吗。

他微眯起眼睛笑了笑,抬手抚着玻璃上城市的痕迹。

那个人是恨透了自己的。

他应该回去吗? 

他觉得有些难过。


新年归家的列车里总是坐满了人。人们自天南海北汇聚而来,奔向同一个目的地。连空气里都充盈着人们兴奋的聊天声,孩子的欢笑声。甚至有人唱起了家乡的歌。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去,歌声愈发大了起来,覆盖他的耳廓,掩盖了一切。

这高昂的情绪不属于他。他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被剩了下来。只剩他一人的世界没有丝毫喧嚣。


他取出手机按亮。还是没有信号。他瞥了眼时间。已逾傍晚,可能未到寒城天色就会暗下去了。

这时鸣笛声响起,列车启动。歌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却不知道哪个孩子先哭了起来,随后哭泣声越来越多。

为什么会哭呢,是因为悲伤还是喜悦呢?这样强烈的情绪像是迷失太久,而此时,在这远离家乡的漫天大雪中找到出口,倾泻而下。


强烈的情绪可是很容易影响周围人啊。

我可是,亲自体会过。

当他看到那时那个人眼里那种被羞辱和伤害而生出的厌恶,只觉得这样强烈的、憎恶的情绪快要把他烧灼成灰。

是他弄错了。那个人不该是他想念的载体。那个人不会想念自己。

但他无法阻止想念跨过山峰,越过纷扬大雪到达那座城市。


Four.


零曾经听身为幼驯染的优姬说过,天降的白雪可为世间掩盖污秽,也却带来严寒与死亡。

最纯洁的白色埋葬最殷红的血液。

这和他的人生太过相似。生长于寒冷之地,命运总是伴随着白雪与血液嘲弄他,让他失去一切。

双亲在登山途中因雪崩丧生;大雪过后艰难归家的他发现胞弟不知所踪;后来养父因为下雪时患了风寒离世;而他在又一场大雪中,得到那人晦暗的无以复加的眼神。

雪几乎带走了他的一切。


不要再想了。


“优姬,”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女孩却没有回应。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担心地看着电视屏幕。


“因积雪阻塞道路,KZ90次列车在行至距终点站寒城21公里处的夜镇火车站台附近脱离轨道发生侧翻。列车加运的一节油料车厢起火爆炸,目前已造成11人遇难30人轻伤……”


根本等不到新闻播完了。

他在卧室随手扯过一件外衣套上,在玄关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冲去。


“零!等……”优姬看着迅速离开的他,发现追上去已是不可能。她现在只能祈祷,别无选择。

优姬死死盯着屏幕,新闻中播出目前已知遇难者名单。


没有哥哥。


但她完全不能放心。目前已知并不代表全部,何况零急急忙忙就去开车。那个人与玖兰有着惊人的相似处,只要为着什么值得之物就可以不要命去做。但零却偏偏因为玖兰犹豫再三。

十几年的相处让她无比了解那两个人。他们当然在乎年纪最小的自己,但更在乎对方。她早就能看出那两人被心里纠缠生长的藤蔓扎得鲜血淋漓。

爱而不得。最初她偷偷用一句不甚恰当的话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后来却发现似乎不仅如此。

玖兰已任由感情疯狂滋长到无法收回的地步,而零始终在原地徘徊,无法向前迈出哪怕一步。

玖兰已不怕失去,而零早就惧怕了失去。


生于寒冷之地,白雪始终与他们的命运有关。而这白雪下埋葬着死亡的血液。

她和玖兰的父母在大雪中失去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的踪迹遗落何处。在这茫茫大雪中,迷失就是死亡。后来他们三人的养父在一场大雪中逝世。再后来,他们三人共处的年月消逝于另一场大雪之后。


而今。

她透过门看着阳台上的积雪,风雪已近乎停止。这又是一场大雪。

窒息感汹涌而来。


大雪对于他们就是失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泪腺涌出的酸楚逼迫回去,起身,打开了阳台的门。


Five.


大雪过后天地一片茫茫。她能看见远处地平线上的山峰与近处的群山,没有落雪的阻隔。远近的界限无比清晰。

她知道远处的终要归来,此处的或将远去。而她想念的人们,此时都不在她身边。

或许是玖兰家血统的原因,她起先如玖兰枢一样并不怕失去。她知道玖兰枢是个疯子,哪怕世界毁灭也不会退让丝毫。而零的徘徊让她无奈,也无法理解。

她知道无论如何哥哥和零都会在她身边。这几年亦是。她觉得他们的距离并未增加。因而她从未怕过。

这很矛盾。她承认。她知道大雪可能带走她的一切,潜意识却固执地认为这永远带不走他们。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零为何总是徘徊,因为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可能失去他们两个。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恐慌让她的目光四处游移。最后落在手机上。

如果雪停了,会不会有信号?如果会有呢?如果有呢?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拜托了。


不要让她失去他们。


Six.


大雪过后,公路上的积雪基本被清扫,但仍有些路面冻结未消,行车十分不便,更不要说开快车。

但零毫无意识。速度计上示数已经飙上了八十迈。如果是平时在结冰路面上他绝对不会开这么快。

这种情况还敢开这么快的只有玖兰枢那个疯子!他狠狠咧了一下嘴想要表示不屑,却觉得酸楚从鼻腔慢慢涌上来。

内心有个声音叫嚣说别去了。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的。

已经失去了。


他们认识二十年了。优姬曾计算过说他们两个占了彼此生命的80%。

熟的快吐了。他曾经撇嘴不屑。他还记得玖兰枢当时笑了笑说什么“100%没有希望95%总是可以的吧”。

好你个玖兰枢那么嚣张你以为你能活到100岁?


现在兀然想起才意识到当日那话的含义。玖兰枢你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你很可能都已经死了。


大雪就是失去。

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他发泄般吼完这一句,视野中出现夜镇火车站的牌子。

他急急熄了火跳下车奔向站台不远处火车侧翻地,车钥匙插在钥匙孔里也顾不得拔,车门随手砰一声砸回去,随手扯来的外衣仍然单薄他任由它敞开,。


……玖兰枢。


大火已被人们铲雪盖灭,车厢烧的漆黑。不断有焦黑的尸体从砸碎的车窗中被运出。一旁准备实时报道的女记者站在及膝深的积雪里再一次核对遇难人数。已经增加到20人。

玖兰枢呢?零深一脚浅一脚四处寻找,搜寻的目光一刻不停。


“玖兰!”

没有人回应。

“玖兰!”他一边走一边喊,却始终,没有回应。


那个混蛋!

零攥紧了拳。


零急急走着,突然一脚不稳摔进雪里。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找。沾上睫毛的雪挡住些许视线,随后被面颊的温度融化,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继续四处找寻,感觉到这痕迹却没有理睬。


他吸了吸鼻子,眼睛很酸。

有些液体流到嘴角,渗进口腔些许。

怎么会是咸的。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玖兰枢,怎么样都好。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藏个什么劲。

我知道你没死。别胡闹了优姬都快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


天色已暗下来。四周救援的人、被救的人来来往往他却始终看不到玖兰。


零已经在积雪中走了很远,踩进深雪里再奋力从雪里拔出脚。在雪里走了太久,已经感觉不到双腿了。精疲力竭,却仍没有找到关于玖兰枢的哪怕一件东西。


天色暗到不太能看清路了。


找不到你了。

你自己出来啊……


玖兰枢!


Seven.


又是一步。零企图抬脚却腿一软坐下去。他想站起来疲惫颤抖的双腿却让他再一次跌坐下去。


而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零。”


不管是幻觉也好怎样都好,零猛地转过头。


玖兰枢就站在他身后的雪地里捏着亮起的手机看着他。零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觉得他眼里有光芒闪烁。修身的黑风衣下摆沾满积雪在昏暗中异常扎眼,然而玖兰丝毫没有在意。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此时积雪却让远近的界限变得无比清晰,他的目光毫无阻隔看向零,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就在他面前。那是,他所想念的人。


玖兰枢对着手机道了一句,“优姬我找到他了。”随后向他快步走来,一把将零拉起来抱进怀里。


温度隔了一会儿才传递过来。好暖。

零的腿都站不直,只能靠在玖兰枢肩上。

啊,眼睛好酸。难受。

好累啊玖兰枢。

紧绷情绪在瞬间松弛下来,疲惫就如这深雪让他深陷其中,难以摆脱。


玖兰枢抱得很紧。四周萦绕着的喧嚣不属于他们。

他忽然觉得天地间什么都没剩下。但他不寂寞一点儿也不。

长时间站在雪中,玖兰的双腿早已麻木,但接到优姬的电话后他一刻不敢耽误。零绝对敢不要命开快车过来,潜藏在他骨子里的疯狂可以让他干出任何事。只要他想。

那今天,是你想这么做的吗。

你不是那么想让我死么。


玖兰摸了摸零被寒冷浸透的银发。


找了很久吧。

……还好你没事。


他听到肩上传来被压抑的吸气声,拍了拍零的背。这时他听到短信的铃声。


“优姬的短信,”玖兰腾出一只手取出手机点开看了看,“一定是和你一样哭到说不出话来了。”

“我没哭。”

腹部突然遭到一记肘击。

“好,没哭。”玖兰扶着零向站台方向走去,“她让我们快回去,吃饭了。”

零点了下头。


夜色已悄然而至。

回到车旁,玖兰拉开车门一眼看到车钥匙。这家伙,连车也不要了。

玖兰把零安置到后座,替他擦了擦脸颊。脸上还有雪水和泪水留下的痕迹,但那时的严寒留下的温度已被替代。

玖兰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看着挡风玻璃上的少许冰花。

那是在寒风中快速行驶才能开出的花。

败给你了。


 “零。”点火,引擎发动。

“什么。”

“95%,现在看来是可以了。”玖兰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温柔,但他不想扼杀。

奔劳过后的疲惫无力感仍紧抓着零,但他还有力气扬起嘴角。

“你真以为你能活到100岁?少嚣张了。”


Zero.


雪落过后,夜晚寂然无声。汽车慢慢行驶在苍茫夜色中,玖兰抬头看着空中高悬的皎皎白月,那月亮是冷的。

但那寒冷再与他无关。

因那风雪夜所归之人,即是让他世界喧嚣之人。

他不会再失去了。



Fin.


08/0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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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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